坐潜水艇去看泰坦尼克号是不可能了,还有珠三角离岛断船可以解锁。
我曾在《时光偷渡客,行走在“第二象限”间。》一文中提到过「切断式废墟」的概念,这是我自己创造的一个定义,指的是由于灾祸使得人们迅速撤离以至于遗留物保存完好的废弃空间。乌克兰的切尔诺贝利及日本的福岛便是属于此类。昨天我终于见识到了「切断式废墟」,是确确实实的“切断”:它是一艘船体断裂的货船,远远看上去像是两艘。写这篇文章时我刚从外地回来,本地没有相机检测点,而我的微单在拍摄过程中被海浪打湿了。
2017年8月23日,强台风天鸽呼啸过境,粤港澳地区损失惨重,一艘台湾的货轮因此被搁浅在珠三角某离岛附近,我的几位香港朋友一个月前去潜水探索,传来的视讯让人看得心痒痒,于是我也买了船票,拉上两位朋友飘了过去。
然而去之前我并不知道,货轮所在的位置距离离岛还有好几海里,在卫星图上只有一个点,连可靠的岸都没有。我们就这么赤裸裸地去了。下船后我就懵了,前一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时忽就狂风大作,帽子被追飞两次,冻得直哆嗦。我预感不妙,连向几位港口的工作人员问路,要么摆摆手说不知道,要么指向不同的方向。“你们在那里买票就好啦!”坐在公共巴士上热心的北京大叔手一指。“可......我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全车人轰地爆笑,车开走了。硬着头皮打算问最后一次,对方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唔,断船嘛!就在路的尽头啦,那里有个观景台,一拐弯就能看到!”重新鼓起的士气,被观景台附近茫茫的大海再次抹杀掉,三个人站在崖边大眼瞪小眼。被后来偶遇的本土导游提供了线索,得知断船在几海里外的地方,没有渡轮过去,须乘小船前往。
船老板有个威武吓人的名字:老虎仔,听上去像是港片电影中的黑社会老大,实际人很好说话,我叫了声虎哥,价就砍下来了。店里还坐着几位即将出海的渔人,得知我们要去的地方,都是一副讶异的表情。
于是,在隔壁商店买罢雨衣、雨裤、胶鞋后,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队友,拉着我们打算先去找岛上其他的荒废建筑,待下午风浪小一些后再出发。
打电话呼叫公共巴士来接应,司机说:“等我先去买个菜”,于是我们等他买完菜后才上了车。一切都很魔幻现实主义,却不知真正的魔幻现实还在后面等着我们。
司机把我们放在一道封锁的铁门前就呼啸而去,望着墙头的玻璃渣子,没有犹豫,我指向同行的男生:“你,去探路!”探路小先锋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一边敲打着地面一边带着我们从门旁的山坡绕了过去。整整荒废了二十年的半山别墅哇!上山的石阶被半人高的野草全面覆盖,几乎看不见。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在鲁迅先生这句经典名言的鼓舞下,我们用双脚从乱枝杂草中硬生生开辟了条路出来。好在探路小先锋捡了根木棍,突然出现的大坑把众人吓了一跳。石阶因为年久失修、泥土湿润而下陷,被野草完全遮盖住了,不小心的话,一脚踩下去可能会直接摔落山崖。我们小心翼翼地从侧面绕过,终于抵达了废弃的部队营房。
红砖堆砌成的营房骨架又高又长,掩映在树林中,望不到尽头,也没有多余的路可以再前行。营房门口长满了野芋。在这里我要为我的弱智向队友道个歉,那时我对她大呼小叫半天,惊叹在山坡上竟然长满荷叶!
营房附近有片小平房,里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查看,发现一只大黄汪正盯着我看,我们对视了大概有两分钟。“拜拜!”,我放弃了,冲它挥挥手。
还有一些样式奇特的荒废别墅被遗留在半山和山顶,据说是九十年代中前期香港的富商们留下的,那时的岛屿甚至比大陆还要繁华,一批批的“跑船佬”来这里寻欢作乐。当初的纸醉金迷如今早已不复存在,这座安安静静的岛屿还没有被过度开发,游人并不多,岛民们在这里过着出海钓鱼,怡然自乐的生活。
实在找不见上山的路,茂密的植被挥动着它们的身躯:“回去吧!回去吧!不要来打扰我们!”我们只好妥协,队友说看见在大黄汪趴的地方有一条下山的小路,我们决定去试试。拐过墙角,方才还没有人的地方正站着位老太太叉着腰抽着烟。狗一见到我们,非但没有吠叫,反而一下子躲进门框,缩起了身子,就像门框是它藏身的柜子一样,可爱极了。
趁着我们询问能不能拍摄废弃皮卡的空隙,探路小先锋和抽烟老太搭讪了起来。得知老太和她老伴儿是他的半个老乡,十年前因为避难搬了过来,就住在这废弃的部队营房中,再没有搬走了。
道别后顺着小路下山,才发现两分钟的路程在上山时被我们走了二十分钟。原来所谓的“开辟道路”的壮举,都只是傻而已啊!回到渔店后,穿戴好装备,其中一个队友始终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遂放弃,剩我和探路小先锋开启真正的“沉船之旅”。说是沉船之旅,其实来去不过也就一个钟头,尽管如此,接下来的醉生梦死也让我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不知是被忘了还是太过于匆忙,我们没有穿上救生衣便被推上了船,来不及细想,船已经开动了。去时顺着风,并无很大颠簸。我仰着头闭着眼,一边感受天人合一,一边被浪花拍打湿全身,为面部做一次纯天然海盐面膜。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距离沉船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到分离成两截的船体在浪涛中沉浮。一年前,货轮受到台风“天鸽”的影响,发生搁浅事故,一年以来,船方在进行油污清理作业的同时,委托救助工作,并处理保险理赔,另外还安排了四名外籍船员驻守在此。因为一些原因,救助工作迟迟没有展开,今年九月份又遇到超强台风“山竹”来袭,船体直接从中间断裂,生活舱从此沉没入汪洋之中。
临近沉船,海水愈发一浪高过一浪。我们像是闯入了中世纪深海处的神秘龙岛,居住在黑暗城堡里的古怪巫师饲养着它们,我们打破了无形的戒网,随时会有一群张牙舞爪的翼龙开启血盆大口,从浪涛中扑向我们的小船。想到这些,大脑连带着小脑一阵眩晕,几乎扶不稳船边。
然而现实连龙岛都不及,因为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小岛”由数百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积而成,其上只有一座小灯塔,再无其他建筑物。底部的石块巨大而光滑,唯一能勉强称为“台阶”的地方只是几道凹进去的长条,宽度还不及三分之一的脚掌大。船尖勉强抵住礁石,颤颤巍巍,队友前腿刚迈出去,立马就被船夫呵斥了回来。我们望着眼前高大平滑的巨石,果断放弃了。
也许没穿救生衣是天意吧,照我的性子,我可能真的会去试试——在怀里没有揣着相机的情况下。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无论怎样的冒险,都请务必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开到远一些的地带,360°环绕两座船身,时而停下拍照。没有发动的船只随着凶猛的浪涛波荡地更加厉害,脑子里冒出一句古诗:“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我感到头晕目眩,好在早起后未曾进食,不然一定会吐出来。船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早已习惯大风大浪,即使是船身几乎垂直地从浪峰下坠,双脚也能稳稳地踩在船板上,身体随着浪涛的韵律摆动,如履平地。
一个浪花突然从背后拍打过来,相机的机身和镜筒沾上水的瞬间,显示屏灭了。至于回程时小船有多么颠簸?我只能说我在岸上蹲了半小时,躺了半小时,又坐了半小时,连灌两碗清补凉才勉强回过半个魂儿来。
返家的高速客轮上,一些旅客因晃荡而呕吐,我却毫无感觉——从此也是历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到家中镜前一抹脸,搓下许多盐粒,舔舔嘴唇,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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